清晨的阳光穿过教室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顺着光斑望向窗外,那棵歪脖子槐树正抖落昨夜的露珠,细碎的水珠顺着苍劲的枝干滚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这棵树是学校最年长的居民,树干上深浅不一的沟壑里嵌着几代学生的涂鸦,最深处那道被粉笔反复描摹的"1998"字样,至今仍能辨认出模糊的笔迹。
春日的槐树最先感知到暖意。当第一片新叶挣脱枝桠时,总会有几个早起的值日生捧着水桶匆匆赶来。他们踮着脚将清水浇在树根处,水珠顺着树皮纹路蜿蜒而上,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树冠渐渐舒展成碧玉般的光晕,细碎的花苞像少女耳垂上的珍珠,在春风里轻轻摇晃。课间操时,总能看到几个女生踮着脚尖去够垂落的槐花,花瓣落在她们发间,像春天偷偷别上的发卡。
盛夏的树荫是天然的避暑胜地。当蝉鸣撕开溽热的空气,树冠便化作巨大的绿伞,将烈日挡在十米开外。树根处堆积的落叶在秋阳下泛着金光,像铺就的黄金地毯。体育课后的同学们常聚集在树下,用石子敲打树皮上的松果,看它们从青涩的褐色裂开缝隙,露出里面白玉般的果肉。数学老师有时也会搬来长椅,在树影里给学生们讲解几何图形,树干上的年轮成了天然的圆规,在沙地上画出的同心圆比课本上的图示更生动。
深秋的落叶为树披上华服。当第一片枫叶飘落时,整个校园都会屏住呼吸——不是恐惧凋零,而是为这份转瞬即逝的绚烂屏息。值日生们不再清扫落叶,而是小心地将它们堆在树下,看金黄的浪潮在树根处起伏。有次我捡到一片刻着"毕业快乐"的梧桐叶,叶脉里还凝着半干的蓝墨水,那是去年毕业班同学留下的信物。风起时,落叶打着旋儿掠过树梢,仿佛在向树洞里藏匿的时光信笺告别。
寒冬的树褪去华服,却显露出另一种风骨。积雪压弯枝条时,总会有几个男生爬上树杈取下积雪,堆成雪人时不忘给雪人戴上海棠花形状的树皮。最冷的那天清晨,我发现树干上覆着厚厚的雪被,细看才发现是同学们用树枝在雪地上勾勒的树影,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里藏着去年种下的树苗,如今已长到一人高。放学的铃声响起时,总有人驻足在树下,看最后一片枯叶在风中盘旋,直到暮色将树影拉得很长很长。
暮春时节我又回到母校,发现那棵歪脖子槐树已经亭亭如盖。树冠间垂下的新枝拂过围墙,在砖缝里钻出几株野草。树皮上的涂鸦被岁月晕染成斑驳的地图,每道沟壑都记载着某个午后的故事。我站在树下,忽然明白树木何尝不是会生长的生命——它们用年轮记录时光,用落叶书写季节,用枝桠守护着树下成长的孩子。当夕阳为树影镀上金边时,我看见无数细碎的光斑在树皮上跳跃,仿佛是那些被风吹散的青春,正在年轮深处重新聚合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