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屋檐下的露珠在熹微中闪烁。奶奶的竹蒸笼已经叠在灶台边,蒸腾的热气裹挟着紫苏与枫叶的清香,顺着青砖墙缝漫进屋内。这是三月三的清晨,我蹲在门槛上剥着新摘的香草,指甲缝里渐渐沁入翡翠般的绿意。
村口的石板路泛着湿润的光泽,挑着竹篮的阿婆们踩着碎花布鞋匆匆走过。她们的篮里盛着染成青、红、黄、紫、白的糯米,那是用枫叶、红蓝草、紫蓝草和黄姜汁浸泡过的。我跟着奶奶学做五色糯米饭时发现,每片叶子都要在井水里浸泡整夜,晨光初现时才能挑起晶莹的汁液。奶奶布满裂痕的手覆在我手背上:"古人的智慧都藏在节气里,清明插柳,端午挂艾,三月三要吃五色饭,图的是五谷丰登。"
正午的日头晒软了晒场的竹席。村东头的老榕树下支起三丈高的歌棚,青布帘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绣着壮锦纹样的绸缎。穿靛蓝对襟衫的汉子们蹲在石阶上,腰间银饰随着" HeyouHeyou"的山歌节奏叮当作响。我躲在人群后头,看阿嬷们用壮语念着"三月三歌仙刘三姐"的传说,那些被山风揉碎的调子,像百灵鸟衔着露珠掠过茶马古道。
暮色四合时,祠堂前的晒谷场燃起篝火。火光照亮了阿哥们新编的铜鼓,震得屋檐下的蛛网簌簌发抖。爷爷从陶瓮里取出酿了三年的米酒,琥珀色的酒液在陶杯里晃出月牙。我抿了口微醺的酒,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和邻村的小妹在歌圩对歌,她唱"三月三的蝴蝶飞成双",我回"五色饭的香气绕山梁",逗得满场人笑倒在地。如今她已嫁到百色,只在微信里发来新做的壮锦手包。
夜雨忽至,打湿了屋脊上的瓦楞草。奶奶把最后一块五色糯米饭装进我的布袋,蒸笼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银发。雨声中,我听见远山传来断断续续的铜鼓声,像是刘三姐在云端对月吟唱。那些关于稻种、山歌与星辰的古老记忆,正随着雨水渗进土地,等待来年破土而出的春天。
灶膛里的余烬明明灭灭,将五色饭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恍若远古的图腾。奶奶说每粒糯米都藏着先人的祝福,青是希望,红是热情,黄是丰收,白是纯洁,紫是永恒。我忽然懂得,所谓传统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像这锅糯米饭,在代代人的手掌间翻腾,永远带着泥土的温度与晨露的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