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爆竹声惊醒了沉睡的雪,我揉着眼睛望向厨房,母亲正踮着脚将最后一副春联贴在斑驳的木门上。朱红的对联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天增岁月人增寿"的墨字被寒风吹得微微颤动,像是要从门框里蹦出来似的。这是腊月二十九的清晨,距离除夕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整个小镇已经浸在节日的喧嚣里。
街巷间此起彼伏的凿冰声是春节特有的序曲。老人们戴着毛线帽,握着铁凿在结冰的河面打孔,碎冰碴四溅的脆响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这些冰孔是冬日里最灵验的祈福方式——人们会将写满心愿的纸条系在竹竿上,任其随波逐流。我常趴在冰面上看水波纹一圈圈荡开,仿佛能听见冰层深处传来祖先的絮语。这种延续百年的习俗,让严冬的河面都染上了温暖的底色。
腊月二十八的傍晚,父亲扛着梯子爬上院里的老槐树。他系着安全绳在树杈间穿梭,像只灵活的松鼠。最后挂上的那盏红灯笼足有半人高,金线绣的牡丹在暮色中舒展花瓣。邻居们纷纷提着自制的灯笼来借梯子,整条巷子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把冬日的暮色染成了流动的霞光。最年长的王爷爷总说,灯笼亮得越多,来年收成越丰,这朴素的愿望让每盏灯都成了照亮希望的星辰。
除夕的晨曦微露时,厨房里已经飘出混合着腊八蒜与冰糖的甜香。祖父照例在八仙桌上摆出十二道菜,每道菜都对应着生肖中的吉兆。我负责给每道菜摆上青翠的香菜,母亲则用红绳将铜钱串成"压岁钱"挂在每个人的衣襟上。当父亲点燃第一支鞭炮时,整个屋檐下的红灯笼突然同时晃动起来,像是要随着爆竹声飞向天际。火光映在祖父布满皱纹的脸上,他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头,这个动作我重复了整整二十二年。
守岁的长夜里,客厅的炭盆噼啪作响。祖母用红纸剪出各种窗花,剪刀开合间,梅兰竹菊便跃然纸上。表弟总爱把糖瓜粘在奶奶的假牙上,惹得满屋子笑声震落了梁间的灰尘。子时的钟声响起时,父亲会从米缸底翻出珍藏的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倒进祖传的青瓷碗,三杯酒敬天地,一杯敬先人,最后这杯 always 喝进我的肚子里。酒香混着鞭炮余烬的焦香,在夜色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正月初一的晨雾还未散尽,巷口的广播已经响起"新年好"的旋律。我跟着父亲去给长辈拜年,红纸包的压岁钱在口袋里发烫。每家每户的门楣上都挂着新贴的福字,有倒着写的"福到",也有用金粉勾勒的祥云纹样。最让我着迷的是隔壁张婶家,她用毛笔在宣纸上写春联,墨迹未干的"春风送暖入屠苏"被窗外的雪光映得发亮。这些承载着美好寓意的文字,让冰封的寒冬都变得温暖起来。
元宵节的圆月升到中天时,家家户户的厨房都飘出汤圆的甜香。我蹲在灶台边帮母亲包汤圆,糯米粉沾满手背,像涂了一层薄薄的雪。咬破软糯的外皮,花生馅的甜汁在齿间爆开,这种传承千年的食物,让漂泊的游子都能找到回家的路标。当孔明灯带着写满心愿的纸条升上夜空时,整条街的灯笼都跟着轻轻摇晃,仿佛在为那些即将远行的星辰让路。
暮色四合时,我站在老槐树下仰望星空。那些曾经挂满灯笼的枝桠间,不知何时生出了新芽。父亲说每片叶子都是时光的信笺,记录着春联更换的次数,记录着灯笼熄灭又重燃的瞬间。春风拂过,带来远处新年的消息,而我知道,当第一场春雨落下时,这些新叶会变成最鲜活的春联,续写着属于这个时代的年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