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闷热的九月午后，蝉鸣声裹挟着热浪从窗外涌进来。我攥着被汗水浸透的校服下摆，站在跑道边数着瓷砖缝里的蚂蚁，它们正背着半透明的卵在阴影里缓慢移动。距离百米决赛还有十分钟，我望着远处被晒得发白的塑胶跑道，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体育老师吹响集合哨时，我正盯着自己起水泡的脚掌发呆。去年运动会决赛时，就是这个位置被钉鞋划破，导致我以微弱劣势输给邻班选手。此刻站在起跑线前，后背的校服被汗水洇出深色云团，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当发令枪在耳畔炸响的瞬间，我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却在转弯处被自己的鞋带绊了个踉跄。

"第三名！第三名！"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从看台传来时，我正躺在跑道上大口喘气。膝盖火辣辣地疼，但更让我窒息的是观众席上那个空座位——本该坐着我母亲的。三天前她刚做完心脏手术，医生特意叮嘱要卧床静养。此刻我蜷缩在医疗点冰凉的金属椅上，看着护士给邻床选手处理擦伤，突然想起她手术前夜塞给我的保温饭盒，里面装着还温热的鸡汤。

"同学需要帮忙吗？"穿白大褂的医生蹲下来查看我的伤势。透过他胸牌上的"林主任"三个字，我突然想起去年决赛时他也是这样蹲在医疗点，替我处理完伤口后悄悄塞给我创可贴。那天他告诉我："运动损伤是青春的勋章，但更要懂得倾听身体的声音。"

回到教室时，课桌上的物理试卷还带着余温。我摩挲着被红笔圈出的错题，突然发现最后一道大题的解题思路和上周林主任在医疗室教我的伤口处理步骤惊人相似——都需要找到问题核心，再分步骤解决。夕阳把教室染成蜂蜜色，我听见自己轻声说："原来疼痛和难题，都需要耐心拆解。"

第二天清晨，我在医院走廊遇见正在做复健的母亲。她扶着助行器慢慢挪动，晨光在她银白的发梢跳跃。林主任带着几个医学生推着治疗车经过，我看见他胸牌上"心内科"的标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有薄茧："昨天你跑完决赛，我翻遍整个医院监控，最后看到你被担架抬走时，突然想起你小时候学骑车......"

那天下午，林主任破例允许我进入心电监护室做志愿者。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他正在给术后患者讲解心率曲线图。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在他白大褂上投下细密的光栅。当患者家属焦急地询问恢复情况时，他总是先调整呼吸，用平稳的语调分解每个医学术语。

深秋的运动会开幕式上，我作为志愿者站在医疗点。看台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我转头看见母亲戴着墨镜坐在轮椅上，林主任正握着她的手讲解心率监测仪。秋风吹起她手中的矿泉水瓶，瓶身凝结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光。我摸了摸口袋里那盒创可贴，突然明白疼痛从来不是终点，而是生命力的另一种证明。

暮色中的校医院亮起暖黄灯光，我整理着医疗箱里的纱布和冰袋。窗外银杏叶簌簌飘落，在地面铺成金色地毯。林主任的办公桌上摆着去年运动会的奖牌，玻璃罩下的奖牌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但"最佳志愿者"的字样依然清晰。我轻轻擦拭着某个输液瓶上的水渍，突然听见自己说："明天开始，我要报名解剖学实验课。"

夜色渐浓时，我站在住院部天台吹凉白开。远处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林主任办公室的灯光始终亮着。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的消息："今天复健时，医生说你的心率曲线很稳定。"我仰头望着天边弦月，想起起跑线前那个踉跄的瞬间，突然笑出声来——原来真正重要的不是输赢，而是跌倒后还能继续奔跑的勇气。

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我看见十八岁的自己正从跑道尽头款款走来，马尾辫随着步伐轻晃，校服下摆沾着草屑与汗渍。她蹲下来系紧松开的鞋带，抬头时眼里映着漫天星斗，像极了此刻我掌心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