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时,我总会不自觉地望向书桌角落那个褪色的铁皮盒。盒盖上歪歪扭扭刻着"小满收藏"四个字,是小学三年级爷爷教我写的毛笔字。每当指尖触到盒盖上的凹痕,那些被时光浸润的往事便如陈年普洱般在舌尖泛起微苦回甘的滋味。
记得九岁那年的槐花雨。爷爷带着我爬上村口的老槐树,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托着我的后腰,让我伸手去摘缀满银白花串的枝桠。雨丝斜斜地穿过层层叠叠的槐叶,在青石板路上织成细密的网。我踮着脚尖够到最高处的花串时,忽然听见"咔嗒"一声脆响——爷爷的旧草帽被风掀翻在地。他慌忙蹲下身去捡,却把我的手指头也拽进了草帽的褶皱里。我疼得直哭,他却笑着用袖口擦掉我脸上的雨水:"小满你看,槐花落在草帽上像不像星星掉进了云里?"那天傍晚,我们坐在村口石碾子上分食他带来的芝麻糖,糖纸在暮色中泛着琥珀色的光。
十岁生日那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我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雨帘将世界切割成模糊的色块。数学试卷上鲜红的"68"分刺得眼睛生疼,书包里还躺着妈妈新买的蝴蝶发卡,那是她特意从县城赶回来给我买的。放学的铃声响起时,雨势反而愈演愈烈。正当我冒雨冲向校门口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爷爷举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油纸伞。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里,裤脚沾满黄泥,却把伞面完全倾向我这边。我们挤在伞下,他粗糙的拇指摩挲着我试卷上的错题,沙哑着嗓子说:"小满,爷爷年轻时算盘打得出九九八十一,可也没算准过这天气。"伞骨在风雨中发出吱呀声响,像极了他布满裂纹的掌心。
去年冬天参加市作文比赛,我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晕倒在暖气片旁。醒来时发现是同桌小雪守在我身边,她用校服裹着我发抖的身体,还变魔术般从书包里掏出保温杯。后来她告诉我,那天她翻遍全班同学的家访记录,终于查到我家住城郊老社区。我们像两个侦探似的,在地图上圈出几个可能的地址,最后锁定那个爬满爬山虎的红砖楼。当我握着她的手穿过堆满杂物的楼梯间时,忽然看见三楼窗台上摆着个铁皮盒,盒盖上歪歪扭扭的"小满收藏"在冬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此刻我轻轻抚过铁皮盒内层贴着的泛黄便签,上面是爷爷清秀的铅笔字:"给永远长不大的小满"。盒底躺着半块发硬的芝麻糖,糖纸已经脆成蛛网状,却依然能尝出焦糖混合着槐花清甜的滋味。窗外的晚风送来楼下孩童嬉闹的声响,恍惚间又看见爷爷站在老槐树下,草帽上的槐花在暮色中轻轻摇晃。原来那些散落在时光褶皱里的记忆碎片,早已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拼成了照亮前路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