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时，我正蹲在玄关处擦拭新买的运动鞋。母亲突然从身后递来一个扎着丝带的大盒子，金属搭扣碰撞的清脆声响惊得我手一抖，鞋带滚到了沙发底下。拆开层层包裹的牛皮纸，里面躺着个墨绿色漆盒，盒盖上用金漆勾勒的竹叶纹路在阳光下微微发亮，像极了我去年在西湖边见过的龙井茶罐。

这个漆盒是外婆去年在徽州老宅发现的。记得去年冬天陪她整理旧物时，她颤巍巍地从樟木箱底捧出这个盒子，盒底沾着经年的茶渍，边缘处还留着"乙未年冬月"的刻痕。"这是你太爷爷当年当学徒时得的谢礼。"外婆摩挲着盒盖上的缠枝莲纹，"那时候他跟着老师傅学制茶，每年立春都能收到这样的盒子，装着新炒的毛尖。"

盒子里躺着三罐茶叶，最上层的罐身印着"明前龙井"，翠绿的茶叶在玻璃罐里舒展如初春的柳芽。中间那罐是去年我们陪外婆去龙井村采茶时现炒的，青翠欲滴的茶芽裹着层薄霜似的白毫。最底下那罐的罐底压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茶养人，亦养心。若他日见盒中茶尽，当以新茶续之。"

母亲说这个盒子是外婆的嫁妆。外婆年轻时是村口茶馆的掌柜，新婚当夜，外祖父用半年工钱换了这个茶盒。后来外祖父在茶馆里给客人续茶时总爱说："好茶要配好器，就像人得有品性的器皿盛着。"去年外婆走前，把这个茶盒交到我手里时，手背上的老年斑蹭得盒子边角有些毛糙，却异常坚定："你父亲当年在茶厂工作，总说茶香能传三代人。"

今年清明回老宅，表弟在阁楼翻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几个不同年代的茶叶罐。从外婆的嫁妆到父亲的职称证书，从我的高考准考证到表弟的钢琴考级证书，每罐茶叶都对应着一段往事。最底下压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父母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背后是茶厂斑驳的砖墙。

上周末父亲带我去茶厂旧址看改造后的文创园。青石板路上铺满龙井茶形状的地砖，老茶厂的红砖墙上爬满紫藤。我们坐在紫藤花架下，父亲从包里掏出个新漆盒，盒盖上用朱砂写着我的名字。"这是用老宅拆下的雕花木料做的。"他擦拭着盒内壁的竹节纹路，"里面装着你去年在茶艺大赛得的金奖茶样。"

暮色渐浓时，我打开新漆盒，明前龙井的清香混着桐油木香扑鼻而来。茶汤注入青瓷杯的瞬间，杯壁上"茶禅一味"的刻字泛起微光。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真正的茶器不是用来装茶的，是装着一代代人的心意。"此刻杯中的茶汤映着晚霞，恍惚间看见太爷爷在茶馆里给客人续茶，看见外祖父在茶厂里教父亲炒茶，看见母亲在茶艺馆里教我温杯。

茶香在暮色中渐渐散去，漆盒静静躺在茶席中央。父亲把新买的紫砂壶推到我面前，壶嘴处还沾着未擦净的陶土碎屑。"下个月龙井茶开采，我们一起去茶园。"他笑着摸了摸我新长的发茬，"这个茶盒会一直装着新茶，就像我们的故事永远在续写。"

夜风掀起窗边的纱帘，远处传来茶山采茶女的歌谣。我轻轻旋开漆盒的搭扣，明前龙井的清香再次漫溢出来，仿佛看见无数个春天在茶香里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