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厨房里飘来阵阵葱油香。我踮着脚尖往灶台方向张望，爷爷正弓着腰在案板前揉面团，藏青色的旧围裙上沾着面粉，像落了一层细雪。他转身时，我看见他鬓角新添的霜色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右手的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疤痕，那是年轻时握铁锹挖藕留下的印记。

爷爷的厨房永远飘着烟火气。他教我揉面团时总说："面要揉够时辰才劲道。"案板上的面团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翻飞，三指并拢的姿势像老树盘虬的根系。有次我偷懒揉了半柱香时间，他捏着面团笑我："揉面要像养孩子，急不得。"说着把面团揉成长条，用刀切成均匀的剂子，那动作利落得像在裁剪时光。他做的梅菜扣肉总能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里藏住梅干菜的清香，油亮亮的酱汁浇在米饭上，连饭粒都吸饱了肉香。

去年深秋爷爷住院，我每天清晨都去病房送饭。消毒水的气味里，他总要把我的手按在胸口："记住，做菜要用心。"输液架旁的搪瓷缸里泡着陈皮水，他教我用筷子夹起颤巍巍的鱼肉喂我。护士说病房成了临时灶房，隔壁床的老伯总问："这菜是哪来的神仙师傅做的？"爷爷咳嗽着摆手，却把最后一块红烧豆腐推到我面前："你奶奶最爱吃这个。"

前些日子整理旧物，在樟木箱底翻出本泛黄的笔记本。扉页贴着张三十年前的粮票，内页密密麻麻记着菜谱和菜价。最末一页用蓝墨水写着："1998年洪水后，用最后三斤面粉做了二十个馒头救活五个孩子。"落款处歪歪扭扭画着个戴草帽的小人，那是爷爷年轻时在乡里救灾的见证。

如今每当我站在灶台前，总能看见爷爷佝偻的背影在蒸汽中晃动。他教我用竹筷挑起颤巍巍的糖醋排骨，说糖要放得像心跳一样均匀；教我用手指丈量面条的厚度，说宽窄得像掌纹里的沟壑。那些沾着面粉的晨昏，那些藏在酱汁里的叮咛，都在时光里酿成了最醇厚的酒。

暮色漫过窗台时，我端着刚出锅的八宝饭去敲爷爷的房门。他推门出来的瞬间，我忽然读懂了他总说的那句话："人间滋味，原是在烟火熏烧里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