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我总会在校门口的老槐树下驻足。树影婆娑间,总能看到那个佝偻的身影——她总是穿着褪色的蓝布衫,在路灯下等待放学的孩子。她不是我的母亲,却在我记忆里种下了最温暖的泪光。
那年深秋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我缩在教室后排,看着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将天空切割成碎片。班主任突然冲进雨幕,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跑。我追出去时,看见她正用雨衣裹住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女孩的校服裤脚沾满泥浆,发梢滴着水,却紧紧攥着书包带,像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阿姨,我妈妈说今天要加班。"女孩的声音被雨声碾得支离破碎。班主任蹲下身,把湿透的雨衣披在她身上,自己淋着雨把书包挂在脖子上。雨水顺着她的马尾辫滑进衣领,在锁骨处汇成小小的溪流。她转身时,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细碎的星光,像被雨水洗亮的银河。
后来在教师办公室,班主任红着眼睛给我讲起往事。二十年前她丈夫车祸去世,独自抚养瘫痪的婆婆和上学的女儿。那天她本该在家照顾病人,却接到学校紧急通知。握着女孩冰凉的小手时,她突然想起女儿十二岁那年的暴雨夜,自己也是这样在雨里狂奔,只为接住摔伤的妹妹。
"有些人的眼泪不是悲伤,是烛火。"班主任摩挲着教案上烫金的校训,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我忽然明白,那些在风雨中逆行的身影,都在用泪光点亮他人的归途。
去年冬天在地铁站,我撞见一位老人倒地。人群瞬间围成水泄不通,却无人敢伸手。老人蜷缩在台阶上,手背青筋暴起,像枯枝般颤抖。这时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挣开母亲的阻拦,踮起脚去扶。她冻得通红的手指刚触到老人胳膊,就听见"哇"的一声——老人浑浊的眼泪突然决堤。
"我闺女啊..."老人沙哑的哭腔惊醒了呆滞的人群。穿红棉袄的女孩却蹲在地上,用书包垫着老人的头,轻轻哼起幼儿园教的安眠曲。她额前的碎发沾着泪水,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叫小雨的女孩父母双亡,由亲戚轮流抚养。她总说:"看到别人哭,我就想起自己家漏雨的屋顶。"
这样的泪光在人间处处可见。疫情期间,我见过社区志愿者在寒风中清点物资,睫毛结着白霜仍笑着分发口罩;在山区支教时,见过老师用矿泉水瓶装碘酒,在黑板上画着"抗疫加油"的简笔画;前些天路过医院,还看见护士在防护服上画卡通图案,让小患者们不再害怕打针。
这些泪光不是软弱,而是生命与生命相互映照时迸发的微芒。就像老槐树下的母亲,就像地铁站上的小女孩,就像千万个在各自岗位上默默坚守的身影。他们用眼泪洗净尘埃,用泪光缝补裂缝,让这个混沌的世界始终保有柔软的温度。
此刻我站在老槐树下,看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晚风拂过树梢,抖落几片金黄的叶子,轻轻覆在某个驻足凝望的肩头。我知道,当夜幕彻底降临,又会有新的故事在泪光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