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闹钟第三次响起时,厨房的玻璃窗上已经凝满白霜。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从冰箱深处取出半袋面粉,手指触到冰凉的铝箔包装时,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奶奶家第一次学做煎饼的情景。
案板上撒了薄薄一层面粉,我学着奶奶的样子用木铲将面粉块碾成细粉。面粉簌簌落下的声音像初春的落雪,混合着窗外渐亮的晨光,在厨房里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和面时特意多加了两勺芝麻酱,这是奶奶教我的秘诀——面团要像云朵般蓬松,但也不能过于松散。当面团在掌心揉成光滑的圆球时,窗外的麻雀恰好啄开了纱窗,细碎的阳光透过鸟喙的缝隙,在面团表面投下晃动的光斑。
煎饼锅是奶奶淘汰的铸铁平底锅,锅底还留着去年冬天没洗净的焦痕。倒油时特意数了七滴花生油,这是根据奶奶的食谱计算的黄金比例。面团擀开时,我总忍不住偷看手机里的计时器,直到老师傅们示范的"三折九转"手法才恍然:原来面皮要像折扇般层层叠叠,边缘要捏出细密的褶皱。当第一张薄如蝉翼的饼坯在锅里舒展时,厨房里突然响起奶奶的叮嘱:"火候要像老牛耕地,慢不得半刻。"
第一次煎饼却成了失败的标本。饼皮刚接触滚油就迅速膨胀,边缘焦黑如炭,中间却像未熟的面团。我蹲在灶台前,看着焦糊的饼片在铲子上碎成粉末,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生活就像煎饼,火候过了就焦,火候不够就生。"重新和面时,我特意在面粉里掺了半勺玉米淀粉,像给面团穿上了隐形盔甲。这次学会观察油温:当油面泛起细密的波纹却不冒烟时,才是最理想的煎制温度。
第七张煎饼终于完美呈现时,晨光已经爬上窗棂。金黄的饼皮透着淡淡的芝麻香,卷起葱花、酱牛肉和脆生生的薄脆,咬下去时能听见面皮在齿间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隔壁邻居张奶奶端着刚熬好的小米粥推门而入,她布满皱纹的手指捏着煎饼的一角:"这面皮,真像你奶奶年轻时的手艺。"
后来每次做煎饼,我都要在案板旁摆上奶奶的旧木铲。当面团在掌心再次变成温润的圆球,当油温在晨光中找到最合适的刻度,我渐渐明白:生活就像这张需要反复练习的煎饼,既要遵循祖辈留下的智慧,又要根据当下的火候调整手法。那些失败焦糊的饼片,那些被揉碎又重新和面的清晨,都在教会我——真正的技艺,永远藏在耐心与变通的平衡里。
暮色四合时,最后一炉煎饼的香气漫出门槛。我看着手中热气腾腾的饼卷,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那句话:"煎饼的火候,也就是人生的火候。"或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最合适的温度,在坚持与变通之间,将平凡的面团煎出生命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