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拂过窗棂时，我总会不自觉地望向厨房的方向。玻璃窗上凝结的水汽氤氲着模糊的轮廓，却依然能辨认出那件褪色的碎花围裙。母亲总在暮色四合时开始备菜，案板与菜刀的碰撞声混着收音机里流淌的戏曲，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安心的背景音。

记得十岁那年的冬天，我蜷缩在暖气片旁写作业，铅笔尖突然在草稿纸上戳出个窟窿。母亲端着刚熬好的姜汤进来，看见满地散落的橡皮屑和皱巴巴的试卷，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蹲下来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帮我捡拾文具，围裙口袋里掏出的暖水袋轻轻贴在我后颈。那晚台灯的光晕里，她戴着老花镜教我查字典的模样，像幅被时光浸染的水墨画。

到了初中，课业压力像春日的藤蔓疯狂攀附。母亲开始每天清晨五点半起床，用砂锅煨好山药排骨汤，再悄悄放在我书桌旁。她总说"趁热喝"时的语气，比任何励志语录都更让人安心。某个暴雨突袭的傍晚，我抱着物理竞赛失利的试卷躲在房间哭泣，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递纸巾，而是将我拽到厨房，指着咕嘟冒泡的汤锅说："你看，汤里的浮沫都要沉下去了，就像你错过的那些题目。"她粗糙的掌心覆住我颤抖的指尖，滚烫的水汽在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朦胧。

高考前夜的月光格外清冷，母亲在书桌前守了整整十八个小时。她把冰镇酸梅汤换成温热的蜂蜜水，每隔两小时就轻轻叩我的桌面提醒休息。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她竟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泪珠砸在准考证上晕开墨迹，却依然固执地替我擦拭。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她反复翻看旧相册，把我和她少女时代的合影一张张贴在冰箱上。

大学录取通知书抵达时，母亲在邮局门口站了整整三个小时。她用报纸裹着新买的保温杯，非说这是"防烫的"，其实我知道那只是她怕被快递员弄坏。视频通话里，她总把镜头对准阳台上晾晒的棉被，说"晒足太阳的被子才暖和"。去年冬天我加班到凌晨，手机突然震动，视频那头传来她戴着老花镜笨拙地操作手机："闺女，你办公室的窗户关了吗？我给你买了护眼灯......"

上个月整理旧物，从母亲的首饰盒底翻出泛黄的笔记本。1998年3月12日的页角卷着毛边，歪歪扭扭记录着："今天女儿学会系鞋带，针脚还歪了，但能自己穿鞋了。"2012年6月15日的字迹突然变得工整："小满考上重点高中，奖励她新书包，共花费87.6元。"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日期，原来都是她偷偷记录的陪伴账簿。

此刻母亲正在阳台上侍弄新栽的月季，剪刀开合的脆响与楼下广场舞的音乐交织。我泡好她最爱的茉莉花茶，茶汤在杯中舒展的弧度，多像她年轻时在纺织厂踩出的经纬线。或许真正的陪伴从来不需要惊天动地的誓言，就像她总在电话里絮叨的"记得按时吃饭"，就像每个归家时永远温着的灯火，像岁月长河里永不褪色的那抹碎花围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