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厨房里传来瓷碗轻碰的清脆声响。我揉着惺忪睡眼推开厨房门，看见母亲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正踮脚从橱柜最高层取下青花瓷罐。她转身时发丝垂落额前，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金芒。这罐陈皮梅子是外婆留下的，每年立夏母亲都会重新渍制，说是要让我从小尝到时光发酵的滋味。

十岁那年的秋雨来得突然。我发着高烧蜷缩在被窝里，窗外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撒落的珍珠。母亲整夜用浸过温水的毛巾给我擦拭额头，每隔半小时就轻手轻脚进来添一次退烧贴。某个凌晨，她发现我烧得说胡话，竟赤脚跑出屋去敲邻居张医生的门。我至今记得她湿透的裤脚贴在脚踝上，像片倔强不肯凋零的枫叶。

初中住校后，每周五的校门口总会准时出现那辆老式凤凰自行车。父亲蹬着车把，后座捆着保温饭盒，车筐里永远塞着剥好的核桃仁。有次暴雨突至，他脱下自己的旧雨衣罩在饭盒上，自己却淋得透湿。我至今记得他后背洇开的深色水痕，在夕阳里蜿蜒成温暖的河床。

去年冬天整理旧物，在樟木箱底翻出张泛黄的奖状。那是小学时我得作文比赛一等奖，母亲用毛笔工整誊写的证书。背面密密麻麻贴着便利贴，记录着我每次考试后的心情波动，甚至标注了某次作文跑题的具体原因。那些褪色的蓝墨水字迹，像时光长河里永不熄灭的星火。

除夕夜给太奶奶梳头时，她枯瘦的手突然攥住我的腕子。老人浑浊的眼睛映着窗外漫天烟花，絮絮说着年轻时在饥荒年月，如何把最后半块红薯掰成两半。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掌贴着我的脸颊，温度比炉火更暖。窗外的雪落了又化，檐下的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永不熄灭的守候。

如今站在厨房门口看母亲继续忙碌，晨光在她银白的发梢跳跃。青花瓷罐里新渍的梅子泛着琥珀色光泽，陈皮的清香混着油墨气息在空气中流转。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说的话："亲情的滋味，要等岁月慢慢熬。"原来那些深夜的守候、骤雨中的等待、泛黄的奖状，都是时光窖藏的陈酿，在岁月的陶瓮里愈久愈醇。

暮色渐浓时，母亲端来盛满梅子的青瓷碟。我咬破冰凉的糖霜，酸甜汁水在舌尖绽开，恍惚看见无数个晨昏在味蕾上重叠。原来最珍贵的爱从来不需要宏大叙事，它藏在母亲围裙的褶皱里，在父亲车筐的颠簸中，在太奶奶掌心的温度间，化作岁月长河里永不褪色的琥珀。